“秀丽之文”曰纹,“物既成而加以文采”为饰。纹饰泛指器物、织品或修建上的纹理、斑纹或图画,其源于人类审美认识的觉悟与开展,是人类精力活动外化的产品,也是沉积着年代观念与审美抱负的“有意味的方式”,一般有美饰、纪事、标志、寄意或载道之功用。历代工匠,融手巧和心灵于一体,发明出千姿百态、工拙自适的纹饰,其顺眼之美、润心之滋,既为彼时风气,亦为后世经典,成为当今工艺美术发明的不竭源泉。
在人类童年时期,纹饰初步的发生,是源于人类经过制造东西改动外在国际所取得的成果感与满足感。约2万年前,跟着收集和渔猎经济的开展,前期先民的生存条件有了较大改进,然后逐步初步有认识地在石器、陶器或骨器上刻划或拍印痕迹,这成为前期先民在劳作实践中进行自我发明,表达自己对天然与生命认知的重要方式,亦是后来人类制器造物纹饰之初步。
距今约9000年的浙江上山文明中期遗址出土了现在国际上最早的彩陶器,其间最为杰出的是一片钵碗类弧形夹细砂红陶片,其上以白彩填绘实心圆形,周围绘短线呈放射状均匀环绕一周,形似太阳纹饰,周围绘有两个顶角相对的三角形纹,下方纹饰残损,仅可见一向角三角形纹剩下残边。上山文明中期遗址彩陶的出现,不只使我国古代纹饰的首要装修办法在刻划、拍印之外又添加了彩绘,并且其发明的纹饰图样较之前的绳纹、线纹、弦纹、网纹等单一几许纹饰添加了更多具有标志意义的符号性组合纹饰。
距今7000年到5000年的仰韶文明是“华夏文明来源和开展的要害阶段”,其前期彩陶纹饰以半坡类型的鱼纹以及后来的变形鱼纹较为常见。仰韶文明中期今后则以庙底沟类型的花卉纹(一说为变形鸟纹)最具特色,并逐步影响了尔后我国整个新石器年代彩陶纹饰的开展。我国古代“华”通“花”,转义即为花,苏秉琦将庙底沟的这种花卉纹喻为“华山玫瑰”,而将发明此斑纹饰的人群称为初步之“华人”。
我国远古年代之纹饰,无论是鱼、蛙、龟、鹿、鸟、猪等动物纹,仍是黍、粟、稻、花、叶等植物纹,抑或特别的人物纹或笼统几许纹,无一不是先民“观物取象”思想办法的体现,是其对外在国际的认知与了解,代表着我国人初步的情感寄予与美学寻求。
跟着新石器年代晚期生产力的开展,社会杂乱程度进步,社会等级建立,夏王朝初步兴起于华夏,遂重新石器年代跨入青铜年代,敞开了以铜礼器为中心的夏、商、周三代之文明。以商代后期三羊尊为例,作为祭祀典礼中所用的酒礼器,它是同类型器中最大者,其体形厚重,大口广肩,纹饰狞厉严肃,整器以细密云雷纹衬地,颈上饰三道凸弦纹,肩部一周高浮雕卷角羊首三只,羊首下为三组兽面纹,旧云“贪吃纹”,其双目凸出,庄严庄严地凝视着这个国际。
西周时期,周人制礼作乐,改动了商人“先鬼然后礼”的治世理念,逐步形成了后世中华文明的人文基调,并推进以宗法等级为根底的一系列政治、经济准则日趋完善,“百工”咸备。这一时期青铜器纹饰于商代根底上又有演进更迭,由之前的狞厉繁密变为高雅舒朗,且铭文逐步增多。
及至春秋战国时期,周室陵夷,在“礼崩乐坏”的前史动乱中,以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名家等为代表的诸子百家争鸣于世,空前的思想激荡与准则探究由是打开,并由此奠定了中华文明之根底,后世纹饰的审美思想亦多于此能够溯其源头。此刻青铜器上的纹饰显着庙堂之气削减而艺术之气添加。
1923年出土于河南新郑李家楼郑公大墓中的莲鹤方壶便可称其间代表,其壶连续西周晚期盛行的方壶造型,上有盖冠,镂空之冠宛如重瓣莲花舒打开合,一派单纯,盖上中立一鹤,引颈欲鸣,青姿忘机,颈部两边以双龙为耳,四角各攀交一飞龙,壶下以双兽为足,通体则满饰蟠螭纹。其纹与工均为上乘,洋溢着升腾的力气,极具生命张力。
秦代一致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奠定之后中华文明赓续数千年而一向文明一体之根基。尔后汉承秦制,依托儒家思想构建大一统下的国家认同。一起,“测阴阳五行之变,明制礼作乐之原”的思想也深入反映在汉代修建、铜器、玉器与漆器的纹饰中,尤其是“四神”纹饰的出现和盛行。我国古人“观乎地理,以察时变”,“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六合四灵,亦称“四神”,作为我国前期的神灵,其根植于远古先民的崇奉之中,是从二十八星宿的天象中联想和笼统出的艺术形象,别离代表了东、西、南、北四方。
汉代“四神”瓦当,作为陶制修建构件筒瓦之头,既有维护屋檐、提高修建物漂亮度等实用功用,也将我国古人浪漫的地理观念和哲学理念以具象化的梦想动物形状体现出来,成为其思想与观念物化的载体,并有祈保吉利、镇宅之涵义。除了“四神”纹饰,汉代瓦当上还常见“千秋万岁”“延年益寿”“长乐富有”“长生未央”“万寿无疆”等吉语纹饰。整体而言,秦汉时期的纹饰在对神仙国际的浪漫神往与对儒家经学教义的推重中出现古拙雄壮之美。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跟着门阀士族兴起、各民族进一步融合、崇尚老庄高谈玄理、释教渐兴,新的价值观和艺术观不断丰厚着我国古代纹饰的方式与内在。鲁迅以为,这一时期是“文学的自觉年代”,某一些程度上来说,亦可视为纹饰的自觉年代。尤其是对人之性灵、人之思想与情感的体现,对尘俗实在的日子需求与观念的赞叹,成为这一时期纹饰的首要特色。
谷仓作为粮食储蓄之地,标志着民生之本,而谷仓罐则不只是我国古人粮食贮藏设备的缩影,并且一般作为陪葬逝者之冥具。与东周墓出土的陶仓、秦汉时的兽足陶囷、东汉五联罐上的简略纹饰比较,出土于浙江绍兴三国(吴)墓的青釉堆塑谷仓罐上的纹饰则显着更为繁复,充满了人世间日子的气味。其纹饰以堆塑为主,三层楼阁居中,每一层楼门均有良犬看护,其上塑燕雀满楼檐,一鼠衔谷至,应取神话“雀、鼠送谷种”之意。楼阁两边各立一阙,阙下八位乐工,各执乐器而演。楼前塑一赑屃驮碑,碑旁一周塑有人、龟、鹿、猪,并刻划有狗、鱼等纹饰,皆绘声绘色。其虽为墓中冥具,却充满了人之情感与生之兴趣。
如果说这一时期谷仓罐上的纹饰承载了古人对尘俗物质日子的祈盼,那么同为冥具的北朝青釉莲花尊则代表了南北朝时期人们的精力寄予。释教于汉代传入我国,在南北朝时期完成了本土化的重要进程,并在沟通中继续不断的开展茂盛。释教的盛行深入影响了这一时期的纹饰艺术,最为典型的就是莲斑纹饰的很多运用,于陶瓷、石刻、铜器上多有所见。
唐代是一个昂扬着抱负与风骨的年代,空前强盛之国力,一致宽广之国土,敞开容纳之方针,生气蓬勃之精力,海纳百川之胸襟,成果了壮美而深沉的盛唐气候,也造就了这一时期纹饰之雍容广博、圆融兼美,尤其是各种花鸟纹饰渐成干流。单以陶瓷而论,就有“千峰翠色”越窑之荷叶纹、云鹤纹、鱼纹、贴塑龙纹等,唐三彩之斑纹、鸟纹、几许纹等。
尤其是湖南长沙窑与四川邛崃窑釉下彩绘工艺的老练,开后世釉下彩瓷绘之先声,并成为元、明、清瓷器纹饰工艺之干流一向至今。其用颜料于胎体上作画,施釉后经1300℃左右高温一次烧成,加之模印贴花技艺的高度开展,使得唐代长沙窑瓷器纹饰尤为丰厚,除了莲花、菊花、梅花、椰枣、垂叶、蔓草、宝相花等植物纹饰,雀鸟、雁、鹭、鹤、鹿、狮子等动物纹饰之外,还有竹林七贤、渔翁垂钓、童子采莲、胡人乐舞等人物纹饰,云气山水、帆船远航、楼阁浮屠等景象纹饰。
此外,在这个诗篇盛行的年代,还有很多的文字纹饰出现,也有来自异域的相关纹饰,显示出文明之间的美美与共。
相较于唐代纹饰的雍容丰满、繁复华美,宋代纹饰则更显清雅精美、细腻而宛转。宋“以文明成全国”“兴文教,抑武事”“崇文抑武”的治国理念,使得文官政治空前兴旺,亦使士大夫之雅韵引领了整个社会的审美兴趣。一起,宋代城市经济的开展、市民阶级的扩展、贩子文明的丰厚,也促进我国古代纹饰进一步尘俗化,具有更多的人文气味。
因此,宋代纹饰一方面有像汝窑、官窑、哥窑等仅以简练的弦纹或釉面开片为饰,抛却繁复,不饰雕刻,代表了士林之精致;另一方面,也有如耀州窑、龙泉窑、磁州窑、吉州窑、景德镇窑等很多烧造的以民间日用为主的瓷器,其以刻、划、印、绘、剔、贴等多种装修办法进行纹饰发明,体裁更广泛,内容生动活泼,尤其是各色花卉与婴戏图体裁的很多出现和盛行,如耀州窑青釉刻缠枝莲纹双耳玉壶春瓶、景德镇窑青白釉婴戏莲纹碗等,寄寓着人世的神往与期望,代表贩子之风情。
元代以降,纹饰风格则又一变。跟着蒙古族兴起于塞外、定鼎华夏,在政治上完毕了自唐末以来多个政权并立的局势,完成了空前的一致,宽广的边境里民族进一步融合,文明和思想进一步磕碰、融合。在草原民族崇尚自在与力气等观念的影响下,元代纹饰一方面连续了我国传统纹饰的体裁和意境,另一方面则一改宋代纹饰细腻宛转、注重神韵之特色,出现浅显简率、讲究意气、更具力气之美感。
这一时期,亚欧大陆上的联络与沟通也愈加频频,新的审美、新的工艺、新的资料也造就了元代纹饰多元之美。例如,元代盛行的织金锦上既有我国传统的龙纹、缠枝莲纹,又有西域风情的对鹰纹、狮身人面等纹饰。再如,搪瓷工艺在元代传入我国,这种将搪瓷釉料经过不同技能固着于金、银、铜等金属表面的工艺,一经传入便敏捷与我国传统器型、纹饰相结合,现在所见元代搪瓷器上以缠枝莲纹为代表的花卉纹饰最常见,较为精丽烦琐。
到了明清时期,社会经济环境相对来说比较稳定,手工业、商业开展,跟着15世纪大航海年代初步,中外文明沟通与磕碰愈加频频。这一时期是我国古代纹饰开展的沉积期。
一如清人蒋士铨诗云:“世人爱吉利,画师工颂祷。谐声而取譬,切口戛戛造。”以形相喻、以音相谐,随形、音以标志涵义,在发明性的联想思想中寄寓人们对福、禄、寿、财、喜的心思愿景和美好寻求。如因蝙蝠或佛手与“福”谐音而寓之“福”意,故以蝙蝠和流云涵义“流云百福”或“福自天来”,以五只蝙蝠环绕团“寿”字涵义“五福捧寿”。
因鹿与“禄”谐音,故常绘于戴高冠的人物纹背面,涵义“高官厚禄”,与鹤组合则涵义“鹤鹿同春”。一起,因绶带为标志官阶的饰物,故绶带鸟也涵义“加官晋爵”,而“绶”与“寿”同音,故又含“福寿双全”之意。
而“财,人所宝也”,一般以牡丹标志富有,宋代《宣和画谱》中即云“花之于牡丹芍药,禽之于鸾凤孔翠,必使之富有”,故以牡丹与海棠花组合涵义“合座富有”,与芙蓉组合涵义“荣华富有”,与玉兰、月季、梅花组合涵义“四季富有”,与满意组成“富有满意”。
“喜,乐也”,吉利欢庆之事皆曰“喜”,故有以“麒麟送子”“麟吐玉书”“连生贵子”“瓜瓞绵绵”“螽斯衍庆”“百子图”等标志后代昌炽之喜;以“龙凤呈祥”“鸾凤和鸣”“喜上眉梢”“百年和合”“鸳鸯戏莲”及“囍”或“喜”字等标志新婚或夫妻友善之喜。
除了涵义福、禄、寿、财、喜的纹饰之外,还有标志文人时令或高雅档次的纹饰,如以松、竹、梅为代表的“岁寒三友”图,以梅、兰、竹、菊为代表的“四君子”图,以王羲之爱兰、陶渊明爱菊、林和靖爱梅、周敦颐爱莲为代表的“四爱”图,以及文人雅集图等,皆于形妙神全之间寄意或载道。
纹饰是人类审漂亮念的物质载体,人们一方面发明着纹饰,另一方面也被纹饰刻画着。从距今约2万年前发生一向到清末,我国古代纹饰完成了从天然到自觉,再到自在的跨过——从远古之质朴奥秘,夏商周之狞厉庄严,秦汉之古拙雄壮,到三国两晋南北朝之气韵生动,唐之雍容广博,宋之清逸浓艳,再到元之多元意趣,明清之畅通领悟吉利。
由此观之,作为中华民族的团体文明回忆,纹饰的开展受生产力影响,也一向伴跟着中华民族开展的前史进程,其作为每一个年代中心精力的方式印迹,已然成为中华文明和中华美学风仪共同而重要的标志。
(作者:任万平,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清代宫族往来沟通融合文物与史料收拾研讨”首席专家,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研讨馆员;马林,系故宫博物院副研讨馆员。本文完整版收录于《我国文明之美》,全国哲学社会科学作业办公室编,中信出书集团出书)